在不安的世界安静地活:王健的绘画造境
艺术家 | 王健
摄影 | 逄小威
采访/撰文 王星予
进入王健在高碑店的工作室,三楼的画室里作品几乎被搬空了,頌艺术中心正在筹备他在北京当代的展览。他的健谈和随和让靠近他的人非常放松。为了一个愿望,他已经吃了三个月素,对自然充满敬畏,对我们的各种问题也绝不闪躲。
“我觉得我画少女就是应该的,本能的。她出现在这个场景里,因为这里需要一个少女,而且只能是个少女,在壁炉边上,微微仰着头看书。”
第一次在王健的工作室看他画画,就像看见一只猛虎在细嗅自己心爱的蔷薇。每个人都惊诧这位高大的画家是为什么画这些纤细的少女?
▲《三姐妹》160×80cm 布面油画 2022
说到少女,伯格曼的《不良少女莫妮卡》里愚蠢少女莫妮卡喜欢模仿电影里的桥段,妄想获得自由,却在平庸生活里一次次重蹈覆辙。对艺术家们来说,艺术的真谛就是模仿生活,而对普通人来说,生活的意义就是模仿艺术。《洛丽塔》里亨伯特用“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定义出了一个少女类型——洛丽塔,也惹出对少女的争议,而女孩从十二岁到十七岁的成长经历才是世人该关注的焦点。
王健画作里的少女又在演绎着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表达着怎样的内心呢?
疑问是艺术家交给观看者的一把钥匙。
我们能在他的画面里感受到那静谧如秋水一样的浪漫、并不反叛的幸福气息。“你要能从我的画里再闻到一点橘子香草味,那我就更高兴了。”画中那恬淡充实的空间、少女和书本的关系也许是给成长中少女们的启示。
▲《倾城之恋》140×140cm 布面油画 2022
最初影响王健的是中世纪的壁画,那些作品木讷里透着股神性,他在少女系列里用了壁画里处理色彩的方法去创作,让颜色更主观,更个人化。对人物刻画却精简了体积感,强调用“线”,勾实了人物的轮廓线,在里面找变化。而这种处理消解了内容,突出了作品的氛围感触。
▲《左右》100×100cm 布面油画 2022
“我理解为什么巴尔蒂斯画少女,成年女性没有那种木讷的感觉,一面对镜头马上劲儿来了。少女拍照一直笨笨的那种,有特自然的原始的青涩。她做一个动作不媚,因为本身的年龄就有点男女不分。”
对温暖的认知来自于有多冷,王健出生在寒冷的哈尔滨,受百年前沙俄殖民文化的影响,哈尔滨城市风貌不仅是以俄罗斯式、新艺术运动、巴洛克、古典主义、折衷主义、日本近代式的等艺术风格为建筑基调,还有与这些建筑相配合的自然环境。中央大街就是以前各国的俱乐部,各式建筑与方石铺路,建筑外墙装饰也采用欧式建筑的一些装饰手法。包括哈尔滨人吃东西的习惯:红肠,大列巴,喝红菜汤这其实都是俄餐饮食,西化的东西,反而乡土的东西会少。
▲《在不安的世界安静地活》100×100cm 布面油画 2022
20世纪20年代,成长起来的民族资本家在道外腹地置地,参照华丽的西式建筑,并用中国传统特色的饰物对建筑改造。于是一系列“巴洛克”式的立面造型上,出现了蝙蝠、石榴、金蟾、牡丹等有吉祥意义的中式图案。本土文化和西洋文化交融重叠,直至今日。
王健小时候,有个同学家就在巴洛克风格的洋楼里,浮雕繁复华丽。在这里他第一次看见了壁炉,这个被浮雕装饰着的方形炉子深深吸引了他。他在心里嘀咕炉子不都是做饭用的吗,放在屋中间插一大烟囱,取暖就通过烟道发热,这竟然是一个专门取暖的东西。点了柴火,可以听见木材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一种让人极度沉静的声音。看着窗外,年少的王健开始幻想如果在壁炉边上拿着一本书看,或者喝一杯茶,人生就满足了。东北冷啊,壁炉的温暖感,从小让人心生向往。
▲《火炉》100x100cm 布面油画 2022
于是壁炉经常出现在他的画作里。少女的自我,与环境在一种朦胧氛围下的张力与冲突,女性在初成长时,“我”不被理解的孤独感,还有继续探寻的肯定。当我们审视自己,认知世界的时候,总是会不可避免地遇到各种阻力。其中很大的一部分来自于不理解,自我与他者之间,人与群体之间,人与环境之间的不理解,而这种不理解也造就了人的诸多失败与孤独。
▲《圣山》130x170cm 布面油画 2022
而壁炉是缓解这种压力的象征物,是给予温暖的圣山。橙色的火苗窜起,火光会燃尽一切的不安。
“我的父母都是工人,妈妈做过一段生意开了一家书店,我的小学时光是天天在书摊里度过的,那书摊下面有一个大柜子,那会儿我虽然个儿大一点,但特别爱钻进那个书柜里。书摊的各种书,一摞一摞的摆在那,花花绿绿的特别好看。”
“可能是我对书籍那种直线的美感,有点偏执。以至于现在我在画里都有这样的书籍,它其实不是某本书,而是小时候刻在我记忆里的图案”
▲《镜子与绿书》140×140cm 布面油画 2022
《镜子与绿书》生动地刻画了少女认真的自恋神态,年轻的时候想要打破自己的小世界,通过什么打破?书籍。书籍像一个虫洞,把室内和外面巨大的世界联系起来,一切似乎都不确定?但和书籍依偎却让人安心的出奇。被书本遮挡的面部,隐藏个体少女的心绪,却展示了所有女孩的日常。
在画中,语言和沉默是一体的,表面和本质也并不割裂,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王健想表达的是一种感觉,而不是内容。
▲《小红书之二》40×30cm 布面油画 2022
至于书籍所象征的重要的“文学性”,要不要在作品里有文学性?书皮上有内容的时候,就有文学性,去掉了文字也就去掉这种文学性。从2018年创作的《入迷系列-看丢勒》、《入迷系列-看科尔维尔》等作品里有清晰的书籍名称信息,再到目前纯色、无字的书籍封面,王健彻底放弃了绘画的文学性叙述,画面上却获得了视觉审美上更纯粹的力量。
王健特别喜欢家乡小而精致的气质。哈尔滨城市建筑线条化、几何切割、空间折叠、反复花纹这些多元元素都成为艺术家创作的记忆符号。
一堵一堵墙的转角,一层一层渐暗的色彩,半截身影露出来半个裙角,对王健来说是形式感和戏剧性的一种最有效的呈现。神秘感在折叠的墙壁间产生,在古典色彩调性的明暗里晕开,如暗夜里的一个微光轻轻闪过。
▲《客厅》105×105cm 布面油画 2022
对王健来说,画只有一个人形象的肖像画是不过瘾的。他画里的室内场景都不是客观存在的空间,而他要像女娲造人那样,捏一个空间扔到人间,在墙面的拐角处挪一个沙发,这儿跑过去一只猫。那儿有一个植物,人在哪个位置?窗外有什么?反复的组织,创造出来一个用现实之物搭建的非现实场景。
▲《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100×100cm 布面油画 2022
一个又一个的室内场景,女孩们是把腿抬得更高美?还是斜着身子更美?摆在左边的沙发是果绿色的合适?还是灰色系花纹的更合适?这种坚定又具迷惑的想法促使王健一个一个的尝试,是他精心设计的舞台,但绝不是没完没了的快照。
艺术家自己的家里面,有他的爱人,有他的女儿。“我觉得我是一个能带给人温暖的人,别怀疑,没怪癖。”
“20多岁的时候,各种尝试,总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老想画出别人没画出的东西。后来成家了,有了孩子,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平庸的人。”
▲ 在《成为巴尔蒂斯的女孩》展览现场写生
他画中的具象场景,跟现实主义没有什么关系;跟强调观念的当代艺术时而呼应,跟时下火热的潮流艺术也保持距离,我们喜欢王健的画像是不给艺术史面子的偏执行为。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不是培根,没有那些怪癖,我不能画那些血性的,没有那种生活体验。也没经历过战争,没经历过饥荒。哪来的那些怨气?我很幸福。”
邱志杰曾在《自由的有限性》一书写道:悲观主义者的愤世嫉俗有时会膨胀成夸张的英雄主义。现在这个时代,不管被描述成没有英雄也好,无聊也罢。我都更欣赏王健对自己创作“幸福”的坦然。不是享乐主义,而是在自己世俗生活中创作的“享受”。要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画出一百多年前老先生的人生经历和审美趣味,那才是乏味的。
▲王健工作室
“我经常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画画?我画造型纸稿时,不断跟线较劲,颜色的组织,构图的设计。怎么让画面没那么客观但又合理。这个事对我来说是可能是这辈子要探讨的,当然我做的不够好,每天晚上都会勾这个稿子,设计构图让它不能平庸但又不能离谱。对我来说从来就没有灵光一闪,其实我有一个工作就是每晚看图像,看大量的图像,是图像给了你视觉提示,才有所谓的灵感乍现。”
每个时代的艺术家有每个时代的使命。
就像王健自己说的:“我这一代,我觉得个人的东西会从群体中脱离出来,可能从技术水平上衡量会弱,但审美和独特性会更符合这个时代对艺术的要求。然后也会从苏派的绘画教育里走出来,和世界接轨。作为一个画画的人,使命不是你自己赋予自己的,它就是时代给你的。你就会这么去创作,是个性的、也都是趋同的。”
王健,1987年生于哈尔滨市,2010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油画系,现任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
群展:2020,第十一届中国西部大地情中国画油画作品展 获优秀奖,重庆美术馆,重庆;2019,第八届北京国际双年展,中国美术馆,北京;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上海中华艺术宫,上海;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四川美术学院,成都;2018,首届京津青年艺术家联展,天津市美术馆,天津;中国油画学会“最绘画——第三届中国油画作品展”,内蒙古美术馆,呼和浩特;“和” 当代油画小幅作品展,中国油画院美术馆,北京;第二届“面对原典 回到写生”作品展,中国油画院陈列馆,北京;2017, “江南如画”油画展,苏州美术馆,苏州;靳尚谊基金会青年画家扶植计划暨新镜艺术家联展,中国油画院美术馆,北京;2013,第三届“挖掘与发现”新人展,中国油画院美术馆,北京;2012“咏华之美”中国名家邀请展,皇家艺术学院,伦敦,英国;2011,第二届“挖掘与发现”新人展,中国油画院美术馆,北京;“融合与创造”中国油画名家邀请展,中国油画院美术馆,北京